科技强国建设视域下中国国际传播科技叙事的关键议题

【关键词】国际传播 科技强国 议程设置 叙事策略

回望2024年，我国科技事业持续实现重大突破，嫦娥六号成功完成月背采样任务，空间环境地面模拟装置投入运行，“甬舟号”盾构机顺利下线并投入使用，中国第三代自主超导量子计算机“本源悟空”正式启用，国产新能源汽车为全球汽车产业注入新活力……在国内科技创新取得显著进步的同时，全球科技竞争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2024年10月，美国财政部宣布了新一轮对华科技投资的限制措施，显示出美国对中国高科技领域实施“脱钩”政策的决心，折射出的是21世纪第3个10年全球科技竞争的白热化水平。而这场全球科技竞争正不断蔓延到意识形态领域。在国际舆论场中，西方媒体大肆捏造、宣扬“中国科技威胁论”“中国技术有害论”等不实言论，围绕科技展开的国际话语权争夺逐渐升温，但是在中国新闻奖国际传播类获奖作品中，科技议题作品却占比较低。

在此背景下，面向即将迎来的科技强国建设目标的关键十年，必须将科技叙事作为我国未来国际传播的着力点，全面、多维审视我国对外科技叙事的重要议题和叙事方式，塑造与科技强国建设目标相匹配的国家科技形象，为我国科技事业的持续奋进营造更为有利的外部环境。

党的二十大明确了我国到2035年建成科技强国的战略目标。习近平总书记在2024年全国科技大会、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两院院士大会上的重要讲话进一步阐释了科技强国的内涵，指出我们要建成的科技强国必须具备几个基本要素，其中的关键一点即是“拥有强大的国际影响力和引领力”。足见，要实现科技强国的宏伟蓝图，科技实力是根本，而通过科技叙事向世界展现中国科技形象，提升中国科技话语的国际影响力，则是推动这一进程的关键手段，有助于将中国的科技人才、创新成就及先进产品推向国际舞台，促进科技合作，进而将中国科技发展的硬实力转化为我国在国际交流中的软实力，塑造国家形象，提升话语权，为建设科技强国提供有力的舆论支持和宣传保障。鉴于此，锚定2035年建成科技强国的战略目标，2025年我国即将迎来实现目标的关键十年，探索如何有效地进行对外科技传播、打造具有国际影响力的科技形象是我国现阶段发展的时代命题。

在深刻总结国内外历史经验，把握世界科技变革规律的逻辑下，现阶段的科技创新离不开国际视野和全球思维。世界已然迈入大科技时代，诸如人类基因组、国际空间站、人类生物圈、深时数字地球、极地科学探险等国际大科学计划和大科学工程，都需要全球科学家的共同努力与合作。尽管全球科技创新网络过去长期由西方国家主导，但中国的积极参与已经显著改变了这一网络结构，加强了东西方以及南北半球之间的科技交流。截至2023年底，中国已与160多个国家和地区建立科技合作关系，签订114个政府间科技合作协定，深度参与近60个国际大科学计划和大科学工程。中外国际合著论文占中国发表论文总数的20.4%，合作伙伴涉及177个国家(地区)。在全球科技合作网络重塑的背景下，中国的科技叙事，通过将去政治化的科技知识生产和科学精神传播纳入国际传播话语体系建设中，有助于构建一个更多元的、合作性的国际科技传播网络和跨界融合的交流平台，打破国家和地区间的界限，推动全球科技合作。

国际话语体系中的科技形象具有附生性与复杂性的特点。外界对中国科技形象的认知往往寓于对中国国际形象的整体认知之中，这种认知受到国家利益、党派倾向、国际环境、政治情感等综合因素的影响。以美国主导的西方国家不断将科技问题政治化、泛安全化和工具化，影响了国际社会对中国科技形象的看法。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2023年公布的一项针对24个国家的民调结果显示，人们更倾向于认为美国公司生产的科技产品可以保护个人数据，而不是中国公司。而大多数美国人出于对数据隐私、国家安全等因素的担忧支持对TikTok等中国科技产品实施禁令。这进一步说明了科技形象的认知在国际舆论场中的政治附生性，证实国际舆论场中关于大国之间的科技话语博弈不仅关乎科技实力，更是糅合了国家关系、科技政策等多重复杂因素。因此，面对全球范围内日益复杂的科技话语博弈，我们必须重新审视科技传播的议题，在自塑的过程中进行有针对性的议程设置，提升自身的国际舆情引导能力。

气候变化、粮食安全、能源安全等全球性挑战加剧，迈向全球治理语境的国家叙事，是建构国际公共话语体系、提升中国全球治理国际话语权和文化软实力的重要路径。全球性问题的科技治理议题，能够在一个公共话语空间内凝聚最广泛的共识。我国始终是全球治理的积极参与者，牵头设计了多项国际大科学工程。这为我国对外科技叙事提供了丰富的内容素材，成为对外未来科技叙事的一大内容基点。未来，在全球治理框架下的对外科技叙事中，一是要展现我国科技成果在全球治理中的作用和我国科学家面对全球性危机所做出的努力和探索，强调我国的责任意识与创新能力，如我国自主研发的风云气象卫星为全球115个国家和地区提供天气监测的数据服务，为全球气候治理做出重要贡献;二是要大力宣传我国与其他国家就全球治理所展开的科技合作，展现中国在全球治理中的合作精神和开放态度，如讲述登上中国空间站的外籍科学家的故事，此类强调科技合作的多边主义能够有效规避我国自塑的全球治理议题成为“霸权”“威胁论”解读的诱因;三是要把握新一轮信息科技革命的时代洪流，拓展全球治理的议题范畴，对我国在人工智能治理领域的中国方案加以全球化传播，对国内高校、智库的研究成果，如《全球人工智能治理研究报告》等科研成果进行多语言的转译和多模态的创作，并系统整合我国海外的媒体资源进行广泛传播，提升中国在新兴科技治理领域的全球影响力。

为科技赋予“利民”的意蕴，建构美国科技为民造福的形象是美国科技叙事的重要策略。在科技话语不断投射至政治、外交场域的今天，强调惠民、利民、富民导向的科技叙事对中国对外传播具有战略重要性，有助于应对“中国科技威胁论”观点的挑战。从事实上来看，中国科技创新的成果不仅在高端领域取得突破，更在民生改善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十四五”以来，我国共有113个国产创新药获批上市，中国企业开发的创新医疗器械共165个获批上市，产品融合运用了深度学习、磁悬浮、增材制造、多模态成像、磁共振监测等前沿技术;在农业科技进步方面，2023年农业科技进步贡献率达到63.2%，保障了人民的粮食安全。这些科技成果的转化和应用展现了中国科技的普惠性，应当作为重要议题进行国际传播。2022年，科技日报社国际部曾陆续推出十集“科技改善民生”中国故事双语短视频，从外国专家人士的视角讲述了科技改变中国人民生活并惠及世界人民的美好图景。这一尝试虽然从议题上展现了利民为民的中国科技形象，但因为选择了精英阶层的专家人士进行讲述，并没有深入到人民日常生活中。而2024年，随着入境政策的优化，“China Travel”(中国旅游)大火，外国游客拍摄的中国高铁网络、移动支付等日常生活中的现代科技视频在外网走红，以日常化的笔触向国际社会展现了更加先进、便利的中国形象。因此，中国对外传播应更多采用平民化视角展示中国现代科技之于人们生活的改善，让科技话语从政治、外交议题中脱域出来，弱化民族国家的概念，回归到人类所共同向往的美好生活的具体需求和日常情境中来。

在科幻文艺所构建的超越了现实中大国竞争、文化冲突的新世界中，不同国家的人们一起思考关于全人类生态危机、生命伦理、技术滥用等宏大问题的解决方案。由此，科幻世界成为国际文化交流的新场域，而科幻作品则成为国家科技形象塑造的新载体。因而，在对外科技叙事中，应当大力推介中国科幻文艺作品，以此展现中国科学家的探索精神和中国智慧以及中国科技的人文向度。我国近年来以《三体》《流浪地球》《北京折叠》等为代表的科幻文艺作品在国外获得广泛欢迎。截至2023年底，《三体》三部曲累计输出版权35个语种，外文版销量超过350万册;《北京折叠》斩获了世界科幻界最高奖项雨果奖。这些科幻作品不仅是我国科研探索精神的具象载体，还是我国世界观和价值观的生动体现。与一些国外作品将人类命运的转变依赖于个别超级英雄不同，中国科幻作品倾向于强调构建全人类共同体的重要性。《三体》《流浪地球》《吞食者》《微纪元》等中国科幻作品，都深刻描绘了人类在面对宇宙灾难和外星文明冲击时的团结协作。这不仅符合全球危机下人们更倾向于集体应对风险的心理，还充分展现了中华传统文化中的集体主义精神。未来，应培育更多科幻作品并给予优秀科幻作品出海传播的媒体资源和政策倾斜，助力塑造负责任、具有人文关怀和共同体意识的科技大国形象。

科技话语体系是科技话语能力的重要支撑，而术语则是科技话语的精髓和元语言，是对已知事物的命名，具有知识确定、信息积累、信息压缩的多重功能。术语的解释空间是极具拓展性的，在国际传播中具有建构共识空间的可能性。一个国家的科技术语往往离不开其特定的知识体系和文化传统，如中国的航天科技就形成了极具中国特色的术语体系，“天宫”空间站、“神舟”航天飞船、“夸父”太阳检测卫星、“嫦娥”探月工程、“祝融”火星车、“北斗”定位卫星、“悟空”暗物质探测卫星等一系列航天工程的命名，都借鉴了中国古代神话传说，既包含着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诗意和浪漫，也与航天工程的目标和使命相契合，深层次蕴含着中国的探索精神和科学梦想，在增进中国航空理念的国际认知方面显现出重要作用。而在国际传播中如何转译这些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科技术语将成为科技叙事的一大挑战。只有结合各国语言思维模式和文化背景，将这些科技术语翻译成可以被理解而形成共识的术语，才能有效发挥这些术语在塑造中国科技形象中的作用。因此，未来的科技话语体系建构可以更多地尝试科学技术与传统文化的结合，技术术语与生活用语的结合、中国文化与多元文化的交叉结合，并根据传播对象国的具体语境进行有效转译，为富有文化底蕴的科技话语建立起更加广阔的、关切人类共同未来的国际传播语境。

内聚焦叙事是法国著名叙事学家热奈特(Gérard Genette)提出的三大叙事视角之一。内聚焦叙事从单一角色的视角出发，叙述者只展示角色个体所知道的信息和感受。这种叙事视角关注于单一个体的经历、感受和成就，表达个人身份、自我认知和个人记忆，因富有主观色彩而具有鲜明的情感指向，从而使叙事内容更具情感渗透力。在中国对外传播中，受“轻个人、重集体”的家国情怀的影响，传统的科技叙事以国家层面的宏大叙事为主，个体叙事所占比例很小。反观17世纪的英国，涌现出牛顿、胡克、波义耳、哈雷等一大批科学家，以这些科学家事迹为故事中心的叙事，使英国成为当时的世界科学中心，显著提高了其国际科技话语权。西方媒体在报道科技创新成果时通常还在标题中使用“天才的发明”这一表述来强调个体成就。如今，面对“中国科技威胁论”的国际舆论形势，在未来的科技叙事中，中国需要超越传统以媒体为中心的思维定式，更多地从个体叙事出发，塑造中国科学家和科技企业家生动鲜活、创新卓越的形象。基于个体的内聚焦叙事视角将为科技创新的抽象概念注入富有情感和血肉的人格化内容，凸显人的主体价值，构建更加立体的科技叙事体系。

品牌作为国家形象传播的载体，能够有效融入全球消费者的日常消费和日常交往场景。品牌作为一种抽象的意义，亦能够唤起消费者与该品牌相联结的各种联想，科技品牌正是国家综合科技实力的象征，一如苹果以“创新”为核心诉求的品牌叙事，成为塑造美国科技形象的有力载体。作为中国智能科技产品制造品牌的重要代表，小米在全球社交媒体上的影响力仅次于苹果和三星，成为第三个在脸书、X(原推特)、照片墙和优兔四大平台上粉丝数均突破百万的智能手机品牌。通过其海外社交媒体账号的广泛布局，小米积极推动国际传播社交网络中的品牌叙事，塑造其自身“高端、前沿、普惠”的品牌形象，也传递出“科技让生活更美好”价值理念的中国科技形象。华为、百度和比亚迪等科技企业更是传播中国人工智能技术发展的新“名片”，依托这些全球知名科技企业的品牌叙事，能够合力提升中国在科技创新领域的国家形象。未来的科技叙事，可以着重通过在这些科技企业的品牌叙事中设置企业工程师的创新精神、科技产品的惠民性、跨国科技企业的包容性和开放性等多重议题，并以区别于官方媒体报道的日常化、社交化的表达方式与广大海外消费者形成共识。此外，跨国科技企业的利益相关方众多，特别是庞大的海外员工群是品牌叙事的直接发言人，企业应通过内部组织传播的方式，向这些海外员工传播品牌价值观和国家科技形象，培养他们成为品牌叙事的本土传播者。

对和平与民主的呼唤、对霸权主义的反抗、对人类美好未来的期许以及对自由平等公正社会的追求，这些全人类共通的、相似的情感能够超越国界、种族与文化的界限，发挥强纽带作用而塑造出一个广域的“情感共同体”。在国际传播中，“共情叙事”作为一种能够打破文化壁垒、拉近情感距离的表达技巧，可以有效补充基于事实报道与理性认知主导的叙事结构。当前我国对外科技传播大多局限于事实陈述，惯于使用精确的数字来展现我国科技前沿动态及创新成果，而对于科技背后蕴含的人文故事挖掘尚显不足。未来的科技叙事应当进一步拓展至科技产品的人性化用途、科学家为解决世界难题的探索精神、中国科技为全球减贫带来希望等共情话语，将科技与人类共有的生活经验及美好期待联系起来。在科技议题的共情叙事中，首先需要创造一个便于情感扩散、流动的具体情境，因为个体的共情需要特定的情境来催生，在报道科技创新进展或成果时，可以具象描述科技可能的应用情境，通过构境实现叙事运输和情感扩散。科技叙事还应善于选择共情符号。使用国际交流会议里科学家的笑容、智能温室大棚里农民期待的目光、生态监测系统下动物们的可爱动作等一系列兼具审美共情和认知共情的符号，更能激发国际受众对中国科技发展的认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