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中国歌剧的发展颇有“爆棚”的趋势,有关它的形容词很多,诸如“井喷”“高峰”等等。据统计,如今每年面世的中国歌剧新作(原创作品)约一百部。今天谁在看歌剧?西方歌剧如何落地中国?民族化道路真正内涵是什么?今天观众的欣赏习惯和趣味是什么?近日,中国网记者专访作曲家、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主任郝维亚,作为深耕于歌剧创作的音乐家,自2006年从意大利学成回国曾定下一个宏伟目标,自己的时间分为三部分——三分之一教学、三分之一写作、三分之一普及。他很希望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歌剧并喜欢歌剧,与大众分享音乐体验成了他的乐趣。
中国网记者:您认为歌剧艺术作为“舶来品”如何才能更好地在中国落地?
郝维亚:这个事情是要双向奔赴的。对于中国观众而言,需要适应新的艺术形式,歌剧作为一种外来艺术,已经成为在全世界范围内普及的艺术样式了,而对创作者而言,也要努力兼顾中国观众的欣赏习惯。这个欣赏习惯是什么呢?多年来我们的戏剧样式和文学样式都习惯通过讲故事的形式去塑造人物,而西方歌剧由于它在音乐上的强大表现力,相对来说它在故事性上不如话剧或者影视作品,那么对于中国的创作者来说,就要加强歌剧的故事性。同时,中国观众对音乐的理解不像西方观众一样,相对来说,歌剧创作在故事性上、音乐的可听性上要加强。在今天中华文化走向复兴,踏上国际舞台,在提倡为人民抒情抒怀的语境下,在今天文化物质生活超级繁荣,观众选项倍增的情况下,创作者选择什么样的歌剧题材,如何发挥戏剧表现力,强力塑造无愧于时代的戏剧人物,使得歌剧这门超过400年的古老艺术样式在中国成功落地、发展乃至讲好中国故事,这些都是创作者应该认真思考的。但是总而言之我认为是双向奔赴的过程。
中国网记者:如今国内观众对歌剧的欣赏习惯和趣味是什么?您会为之改变自己的创作初心吗?
郝维亚:我认为现阶段的国内观众对于歌剧的欣赏习惯是多样性的,不同年龄段的观众的欣赏习惯有非常大的不同。比如说年轻观众,对于欧美流行歌很容易接受,而我们父母那一代人却偏爱中国传统民歌,所以中国的代际差异很大。就歌剧创作而言,我认为是为人民创作,我愿意我的作品被大多数人听到并且认可。你让大爷大妈去听歌剧,他们凭什么爱听?一句话,什么事情,你听懂了就有意思了。比如打麻将,不懂就兴趣全无,如果懂就是看着别人打也高兴。如果你把歌剧的门道给那些大爷大妈讲开了,他们就会觉得,这个挺好玩儿的。当然,即便这样他们也不会去买票,但他们会理解你。我会觉得这样做很有意义。因此在创作中我会照顾到整体中国人的欣赏习惯,我觉得作曲家都渴望和观众交流,渴望和外部世界交流。
中国网记者:您是如何从中国民族民间音乐中获得养料,来丰富自己的歌剧创作语汇的?
郝维亚:中国人有自己的传统习惯,有自己的腔词关系,就像五声音阶之于中国观众的感受。我们谈到歌剧时经常会讲到歌剧是语言的艺术。这里的语言有很多的理解。比如,歌剧需要歌词,就有语言文学问题。歌剧根据每个民族不同的语言特点完成音乐创作,简而言之,什么样的语言出什么样的旋律,即:音乐逻辑要和语言逻辑统一,中国戏曲称之为“腔词合拍”。还有,歌剧中的语言是强调表达和沟通,歌剧承载着创作者最个人化的特殊情感和无法回避的时代影响下对于人生真挚感悟的语言。因此,一是学习,二是日常的实践,要通过各种途径去获得养料来丰富自己的创作语汇。就专业的音乐从业者来说,大多数都在学习西方音乐体系,但对普通观众而言,他们更注重音乐的可听性。当我们经过了专业化的音乐学习之后,应当与自身日常生活相结合,再进行创作,歌剧史上的名作也不断丰富和陶冶着世人的心灵,展现出人民对于美好事物的追求。
中国网记者:能否介绍一下“中国新歌剧”这一概念?您是怎样萌生的这个想法?
郝维亚:“中国新歌剧”这个概念的提出始于2018年的室内乐歌剧《画皮》,是因为我觉得目前简体中文对于现有歌剧形式的定义都不太符合我创作的歌剧,因此就萌生了“中国新歌剧”这个概念。所谓“新”是指:尽最大可能选择新题材;在符合中文语言习惯,尤其是中国观众欣赏习惯的同时,尽量采取新鲜和有趣的叙述方式;不依赖,甚至不需要过多舞台视觉手段,就能把创作者的意图充分呈现;运用室内乐编制,相信音乐的力量努力创新的当代歌剧。中国歌剧蓬勃发展了小20年,这个时刻的中国作曲家肯定都在想能够写出一个变化,歌剧样式本身的变化,还有就是题材的新颖。比如歌剧《七日》是大量运用光来呈现舞台效果的方式,而歌剧《画皮》则采用了各种演员的反串,也就是男旦演女鬼,而女中音演男主角王生,这都是我努力创新的一个方式。
中国网记者:作为一名深耕于歌剧领域的作曲家,您多年来针对歌剧普及的源动力是什么?
郝维亚:源动力就是歌剧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艺术样式,但是歌剧确实是一门外来艺术,中间横跨语言问题,比如说很少有人懂意大利语,同时它还和中国观众以听故事讲故事为主的欣赏习惯不一样,歌剧更多以音乐的方式来展示,比如说用不同和声表达苦涩或温暖,所以像瓦格纳的歌剧在中国的普及率不如故事情节比较刺激的歌剧那么高。我做的歌剧普及是希望观众们真正领略歌剧艺术的美在哪里,如何去听,如何去想,如何去感受。由于历史原因,我们早期民族歌剧的创作者无法像现在的作曲家一样,能掌握更丰富复杂的创作手法,使得他们的作品在音乐创作上有不够完善的一面,毕竟歌剧的音乐创作不仅仅是旋律歌曲写作。但是今天的作曲家早已随着国家日新月异的发展而成熟,在音乐的积累和创作上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必须的。我在国家大剧院,有一个品牌“从零开始欣赏歌剧”,观众反响非常强烈。这些年,我在银行、学校、厂矿,甚至街道办事处举办过数不清的歌剧讲座,听众既有歌剧观众,也有街道大妈和环卫工人。我想听听人们对歌剧是不是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地方在哪里。
中国网记者:您认为中国歌剧走向世界,以歌剧的形式讲好中国故事,该向哪个方向努力?
郝维亚:歌剧的形式在近年来非常多样化,每一个创作者都有对歌剧样式的不同理解,或者说是对于自己要创新做什么理解。另外一个当然就是题材的问题,中国歌剧题材相对来说还是比较比较单一,但中国故事肯定是丰富和多样性的,所以该下什么努力,永远还是创作者自身的问题,任何艺术样式都需要创作者自身去探索,第一是创作能力,第二就是审美。我们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有广阔的创作空间,叫好又叫座的传统戏剧作品也不在少数。因此,对中国歌剧的创作问题,我个人是持乐观态度的,我认为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创作者们需要时间去将歌剧这样的舶来品化为我们自己的东西。第二个问题,我们确实还处于发展的过程当中,很多问题是前进中的问题,中国歌剧一定要走自己的道路,但中国歌剧的道路在哪里?道路得去学习才能找到,而学习得要有光亮照在你的脚下。那么这些光在哪里?毫无疑问来自于两盏明灯。一个方向是西方经典歌剧,人家发明的艺术样式是从人家的语言、环境、乐队等出发的。西方歌剧艺术之所以到了莫扎特之后蓬勃发展,是因为音乐的形态从复调走向了主调。主调音乐更利于戏剧性的表达,他们积攒的这些经验和那些伟大作品值得所有希望用中文写歌剧的中国作曲家去学习。第二盏灯来自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这个当然包含了很多很多,戏曲毫无疑问是一个方面。就像我们从西方歌剧中学到的也不是一个简单处理人声的方式,如果我们只是照搬人家的方法,那放到中文的语境中也是不适合的。那么对应到歌剧当中,如果只是一首简单的歌曲,你对人物的塑造是不够有力的。所以要深入对腔词关系的学习,研究中国戏曲塑造人物的能力和具体手段,还要掌握中国的语言文学。有了这些只是说为创作打下了一个好的基础,但至少思路应该是这样的。我们中国歌剧虽然发展历史较短,成熟和影响世界的作品不多,但是我们相信在国家经济繁荣的长期支持下,在歌剧从业者的不断壮大成长中,我们的歌剧事业一定会厚积薄发,为世界舞台提供中国艺术家的独特审美和中国人的情感与故事。
记者:宋柏霖
编辑:宁菁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