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主题遭遇逆流冲击,人类文明整体上处在一个动荡不安的时期。总体来看,人类文明正面临四大困境:
其一,和平困境。冷战思维和零和博弈成为引发俄乌爆发军事冲突的重要原因。朝鲜半岛、台海地区、霍尔木兹海峡周围、克什米尔等区域不稳定不安全因素始终未能化解,霸权主义和阵营对抗作为人类历史的负资产更加沉重。
其二,发展困境。逆全球化对当今世界经济无疑是当头一棒,疫情和俄乌冲突给全球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影响仍在持续。世界的内耗加剧,大国和发达国家经济停滞,忙于自保,第三世界的一些中小国家缺乏战略储备,也不具备全链条生产与经济自我循环的能力,处在风雨飘摇之中,粮食、能源等基础危机严重。
其三,治理困境。应对气候变化、维护和平等全球性的挑战越来越突出,大国协调和全球协作的难度却在加大。
其四,心理困境。世界变局加剧人心的变动,淡定、真实和无私越来越成为稀缺的品格。世卫组织的报告指出,目前,全球大约10亿人患有精神健康疾病,新冠疫情使全球增加了7000万抑郁症患者,9000万焦虑症患者,失眠患者亦呈翻倍态势。在疫情的影响下,价值观冲突的现象更加严重。
面对四大困境,国家、民族和许多有忧患意识的朋友都在思考“世界怎么了、我们怎么办”,“人类社会应该向何处去”这样的重大命题,作为个人来讲,不管有没有受到大的冲击,也应该认真考虑“顺”与“逆”、“福”与“祸”、个人与群体、当下与前途等重要问题,不能只顾低头拉车,而不抬头看路。
在探讨应对这些重大现实问题的过程中,除了从政治维度、科学维度、治理维度提出对策建议之外,应该多从历史维度、哲学维度来汲取智慧,丰富和充实看待问题、趋利避害的思想方法和指导原则。中华文明是经受了连续性的长期自然与社会挑战的文明,作为中华文化最纯、最包容、最具哲理的思想源流,道家思想蕴含着观察事物、把握变化、应处逆境的高度智慧。下面我分三个方面来谈谈道家智慧的时代价值。
一、道家视野中的百年之大变局
道家的精髓在于它是一个主张返朴归真、天人合一、阴阳抱负的生命哲学,既确认了人在自然界和社会上的存在价值,也主张人类命运要顺应自然规律。中国近代的思想家魏源就评价:“上之可以明道,中之可以治身,推之可以治人”。因此,道家并不是消极避世的,而是以超然的思维、潇洒的心态来扶民济世。以道家思想的角度观察这场百年大变局,主要可以体现在三方面:
其一,从本体论来看,道家思想强调“生”,困难和挑战本身就是“生”的体现。道是中国独创的一个概念,“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之为物,惟恍惟惚”,“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什么是道”很难用唯心论或者唯物论的概念来照套,道的玄妙也让人无法具体描述,它是物质和精神、“无”和“有”的统一,其特质就是内在的生生不息的生机,“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就如同地球的自转公转,太阳系、银河系的运转一样。因此,百年之大变局也好,世纪之大疫情也好,都是世界变幻的一瞬或者一分子,困难和挑战也是“生”的体现,我们要以坦然的、辩证的心态去面对它。另外,老子也认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人类文明要想延绵,就要契合自然的规律,以整体上“无私”来激发自身的内生活力。
其二,从世界观来看,道家思想强调“化”,百年大变局包藏挑战和机遇,存在“化危为机”的可能。道家哲学体系认为事物都有双面性,“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同时也认为,好坏、福祸是相互依存和可以转换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大变局中存在着积极因素和消极因素,也存在着进步和反进步、文明和反文明的趋向或情况。变局意味着巨大的不确定性,处理得当,这个变局可以成为好局,应对不当,则会恶化甚至产生颠覆式的恶果。
其三,从人的方位来看,道家思想强调“和”,人在变局中要沉静虚广,及时调整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己的关系。道家认为,人生于自然,是天地和合的产物,“天地与我为一”,“天与人不相胜”,“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反对人与社会的异化。与此同时,道家强调生命的价值和生命的优化,为人类的生理心理健康、成就事业和人类安身立命提出了很多独到的见解。难能可贵的是,道家思想对人类缺点和社会弊端以及对“万物”的威胁损害有着清醒认识,不仅提出了批评,还指出了道路,归到一个字就是“和”。人类文明的发展往往贯穿着“创造性破坏”,主要体现在以天地万物的主人自居,破坏自然、世界和谐有序的关系,也搞乱了自己的价值观。今天,我们拥有了比以往繁华得多的物质文明,但反观人类的心灵,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脆弱、自私和混乱。世界变化越快,人越需要谦虚沉静,做好自我批评和自我净化、自我提升,纠正偏差和失误,进而增进人与万物的和谐共生,推进社会运行回归正轨,优化人类的本身价值。
二、对应处变局和困境的启示
一是以无为、无我的境界去做事情。“道常无为而无不为”,无为,不是不作为,不是躺平,而是顺其自然,不违天理,不折腾,不偏激,不走极端,人类只有乘上“无为”之船,才能渡过劫波,个人有了“无为”的自觉性,做事情就能事半功倍,得心应手。无为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善为,老子说,“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在世界大变局中,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使命任务,在人的生命实践中,每个人的能力精力也有局限,做事情应讲究轻重缓急,不要觉得什么都重要,要抓住关键,删繁就简,不患得患失,该放下的就放下,集中精心和时间办要紧的事。无我,就是为而不争,为而不恃,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情,“功成而弗居”,意思就是功成不必在我。
二是以知足、知止的胸怀去趋利避害。“天之道,利而不害”,如何才能趋利避害呢?对于道家来说,认知能力和精神境界是关键。世人都难逃名利两字的束缚,但是往往有人为追名逐利迷失了自我,削弱了自己的认知水平和规则意识。老子就此就提出了质问:“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他认为,过分看重名利得失,过分聚积财富,一定会严重地损耗生命,只有知足者、知道界限在哪的人才能健康平安地生活,“富贵而骄”的人,更会自讨苦吃。趋利避害还有一个关键点在于洞察力和预见性,“不知常,妄作凶”。大变局就意味不确定性增强,无论从国家还是个人,身处其中,利害往往和大局、全局关联得更加紧密,一方面,要寻求利我和损我之间的平衡,必要时在损我方面应主动做出一些妥协,另一方面,要预判可能的风险,未雨绸缪,做好力所能及的储备和预案。如果等到危机来了才匆忙应对,付出的成本和代价会成倍增加。
三是以清静、清正的心态去面对欲望的诱惑。欲望是人类的天性,但人类的烦恼和社会的诸多问题,其根源在于人的私心太重,占有欲太深。老子认为,“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当代社会可以提供的享乐和物质财富远远多于两千多年前的东周,人类面对自己创造的欲望陷阱往往不能自拔。对于过于享乐的危害,老子指出,“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而庄子更认为,“嗜欲深者,其天机浅”,一个人成为欲望的奴隶,则没有机会去享受生命的自由。道家不是禁欲,而是倡导少私寡欲,主张“多则惑,少则得”,“清静为天下正”。提高精神修养,以精神生活来丰富物质生活,跳出物欲的羁绊,人才能真正得到解放,达到逍遥的境界。
四是以自知、自胜的精神去迎接逆境的挑战。“反者道之动”,道的运动规律是不断循环往复,事物发展不断走向对立面。所以,逆境并不可怕,因为逆境终将过去,可怕的是在逆境中躺平或者乱折腾,从而使得逆境的危害性增大甚至致人于死地。《庄子》“人世间”篇讲述了一个叫支离疏的残障人(可能是童年得了严重的强直性脊柱炎)的故事,他大半辈子处于逆境,但人生态度很乐观,平时给人缝补浆洗衣裳,还做一些筛糠簸米的活度日,得以颐养天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管人生境遇如何蹇劣,能够认识和接受自己,战胜自己,总有路可走。老子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其中,自知是自胜的前提和基础,接受所处的境遇并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并且从精神上不懈地克服自己和外界设置的障碍,就没有人能限制你,就可以化险为夷,就可以活得有质量,有尊严。个人认为,处于逆境中的人,获取自己的认可要比得到别人、社会的认可重要得多。
三、道家思想国际传播的创新
道家思想是中华民族伟大的文化资源,在世界上也有着广泛的影响。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统计,老子的《道德经》是世界上外译传播发行量第二大的文化名著,仅次于《圣经》。道家思想的深邃性、包容性和超前意识,使得其具有重要的传播价值和意义。当然,中国与世界其他区域在思想文化、话语体系、受众习惯等方面的差异是客观存在的,有的还比较大。对于如何让世界读懂这本中华经典,为人类文明贡献更多的正能量,我有以下几点建议:
一是传播者要有文化自觉。传播者对于道家思想的文化优点、特点要有清醒的认识,内化于心,外化于形。首先要做好国内的普及。相对于儒家思想来说,道家思想的推广做得还很不够,因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是“儒道互补”或“儒释道融合”。特别是对于青少年来说,道家思想更能启发他们的智慧,增进他们身心健康,对于他们未来走上社会也是个非常有益的人生指导。当然,我们也要发现道家的不足,道家本身就强调“损有余而补不足”,通过中外文化的交流互鉴,往往能够获得更多的补益。
二是拓展国际传播主体。境外也有不少道家的研习者。在互联互通的今天,传播主体不仅是媒体和机构,还可以是个人,不仅在境内,还可以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尤其是熟悉中外话语体系的外国学者,他们的传播理念往往更接地气,讲道家故事可能更容易让本国民众或者采用相同语言的民众听得进、听得懂。
三是注重结合现实问题和社会关切。道家思想具有广泛的现实指导性,从治国理政到个人修身养性,从生命科学到企业管理,都可以从中找到智慧和启示。因此,传播道家思想应该要尽量解决现实问题,并和海外受众的生活联系起来。尤其是应对逆境问题,道家的智慧在促进人们身心健康、社会和谐等方面都能发挥良善积极的作用。
四是创新融通中外的形式载体。道家思想很精深,如果能进行故事化解析和个性化表达,特别是契合互联网的传播特性,就能有效超越距离与隔阂。中国的许多汉字、成语、俗语都蕴含着道家的哲理,比如《道德经》里就有52个成语,比如:天长地久,上善若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虚怀若谷等,以富有特色的语言和图文并茂的形式进行解说和展示,相信会取得不错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