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首个茶主题世界文化遗产，凭什么是ta

2023年9月，在沙特利雅得召开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45届世界遗产大会上，中国申报的“普洱景迈山古茶林文化景观”，被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全球第一个茶主题世界文化遗产。

中国的茶文化非常博大精深，西湖龙井、安溪铁观音、武夷山大红袍……中国有名的茶比比皆是，景迈山之前的知名度并不高，在茶领域还是一个空白的这种情况下，为什么景迈山会成为全球首个茶主题的世界文化遗产？

中国西南地区，是茶树原产地的中心地带，也是世界上最早发现、利用和栽培茶树的地方，其中云南省澜沧江流域是全球普洱茶的故乡，而景迈山古茶林，位于云南省普洱市澜沧拉祜族自治县。

历经上千年的积淀和传承，景迈山形成5片规模宏大、保存完好的古茶林和分布其中的9个传统村落，以及古茶林之间的3片分隔防护林，这些要素共同构成了景迈山代表中国茶文化申遗的地区。

北京大学世界遗产研究中心主任陈耀华，作为景迈山古茶林申遗文本编制团队总负责人，为这一项目工作了13年。今年9月份，“普洱景迈山古茶林文化景观”入选世界遗产后，陈耀华表示为景迈山的人民高兴。

陈耀华介绍：世界遗产是一个非常专业的评估过程。景迈山古茶林最大的特点是林下种植，最高大的乔木是给茶树遮阴的。普洱茶采光率在80%左右，长得最好。

传统的林下种植和遗产保护，有什么样的关联？世界遗产、文化遗产有六条标准，第三条标准讲的就是现成的或者已经消失的文明的见证，或者一些文化传统的见证。景迈山古茶林就是传统的林下茶种植的见证。

和运用现代茶叶种植技术、在密植高产的现代茶园集中连片种植的台地茶不同，“林下种茶”的种植方式，发源于景迈山，延续至今已经上千年。

景迈山的先民认识到云南大叶茶不喜欢被太阳直接暴晒的生长习性，在天然林中砍去部分乔灌木的同时，保留一定数量的遮阴乔木，茶园因此形成由“乔木层——茶树层——草本层”构成的独特的生态系统。

林下种植蕴含着什么样的生态智慧？

林下种植第一个解决了病虫害的防治，第二个解决了养分的提供。

景迈山有900多种植物，还有近200种动物。它非常好地利用生物的多样性，来解决农业生产里面两个最关键的问题。

第一防治病虫害。从生物学上讲就是物种之间的抑制关系。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我们看到的一些大树、乔木，都是像樟树一类的，樟树本身可以驱虫，还有比如地上的草本，虫子一闻这气味就不想去了。像石斛、两面针，本身也有驱虫的效果。上面有很多鸟类，林子大了鸟很多，它们也吃虫子。

另外每棵树上有很多蜘蛛网，蜘蛛网过滤了很多小虫子，因为小虫子过去都撞到网上去了，所以景迈山具有非常好的、多样性的生物系统。

第二提供养分。落叶通过地上的草本层，到冬天枯了，就会变成腐殖质，给茶树提供养分。现在靠化肥、靠农药解决的问题，我们的先民通过很好的生态方式来解决，这个就是景迈山古茶林里非常重要的生态价值。

景迈山古茶林里面有两个非常重要的文化要素，一个叫茶祖。

茶祖就是最早带领布朗族来到景迈山，发现野生茶树，然后进行驯化栽培的部落首领，现在把他供奉为茶祖，每年4月份都有很盛大的山康茶祖节。

在另外一个山上有一个茶魂台，要去祭祀。因为茶祖发现野生茶树以后，有一个遗训，就是说我给你们牛马，可能有病死的时候；如果给你们留下来金银财宝，也都有用完的时候；只有给你们留下这么多茶树，子子孙孙才会用不完。所以要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古茶树，这个一直到现在，景迈山的人民都牢记，非常好地保护古茶林，比如说古茶林里面绝对不允许随便砍树。

乔木树也不允许随便砍。倒了就倒了，不能因为倒了，就把它拉出去卖掉。自然地，白蚁会把它分解掉，一切遵从自然。

被栅栏围着的茶树是茶魂树，是景迈山茶林一个特殊的文化现象。在景迈山上布朗族的茶园里面，每一片茶园都有一棵茶魂树，它代表茶祖守护这一片茶园。

春茶开采之前首先要来祭祀茶魂树。

茶魂树上的茶叶，是最好的茶叶。采摘下来以后，一般来说不销售。第一个，原来在历史上是专门做贡茶的，比如说给皇家的贡茶。第二个，宗教层用，比如说到庙里面。第三个，就是给最尊贵的客人，家里把这个拿出来。生活方面，他们都用茶做请柬，定情的时候会送定情茶，都是茶。世界上的茶很多，茶园很多，这个地方实际上远远超出了纯粹作为一种农作物的概念，而是变成一种文化的符号了。

而且还有一个背景，当时国家正在申报两个大型的遗产，一个是丝绸之路，一个是大运河，这两个都是非常线性的，距离长，空间又很大。

大家一看这么浓缩这么精华的一个地方，都说这个地方太好了，一来就觉得这个地方适合申报。

除了千年古茶林，景迈山另一个独特的地方，是古老的村寨。景迈大寨、糯岗古寨、翁基古寨等十多个自然村寨散布于景迈山，至今仍保持着古老的生活样貌。干栏式民居，利用木柱做支撑，使木制房子悬空于地面之上，这种在新石器时期就出现的建筑样式被景迈山的世居民族沿用至今。每个村寨的房屋，都围绕寨心进行布局。

寨心对村子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布朗族传统建寨的时候首先选寨心。寨心是寨神居住的地方，有了寨神才能庇护整个寨的平安。山地地区用地条件很有限，所以必须节约每一寸可以利用的土地，围绕寨心非常集中、非常紧凑地发展。

到现在这个寨心也是很重要的。比如布朗族人要出差，出远门了，他会到寨心请寨神保佑。另外，如果犯错误了，比如在里面砍树了，做了不好的事情，被发现了，他要来认错认罪。

首先要到寨心来跟寨神请罪，然后要在村里做公益，比如说修一段路，做完以后还要在旁边写一个牌子，谁谁谁因为干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公示。这样大家谁也不敢去随便破坏古茶林，谁也不能做破坏公共秩序的事情，古茶林才能传承下来，古村落才能保存到今天。

2011年，普洱市人民政府正式启动景迈山古茶林的申遗工作。同年，澜沧县人民政府委托北京大学陈耀华团队领衔开展景迈山古茶园遗产资源评估，并编制申遗文本，陈耀华是申遗文本编制团队总负责人。

文本的制定是申遗工作里的重中之重，或者说是最基础的工作。因为申报世界遗产，需要跟世界遗产中心提交两个非常重要的文件，第一个是申遗文本，第二个是保护管理规划。

申遗文本要向国际社会解释清楚遗产是什么？有哪些重要的价值？保存状况怎么样？因为国际上的茶园很多，中国也很多，但是我们有独特的价值，价值在哪？这是一个很漫长的研究、提炼的过程。

理解景迈山古茶园的生态价值和人文内涵，是编制申遗文本的基础。2012年，景迈山项目成功列入中国世界遗产预备清单，2013年被列入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从此开始了漫长的世界遗产申报之路。

当时内心很着急，那是在我们眼皮底下变化的。这个寨子今天来看，那个老房子还在，明天一看怎么没了，改造了。那段时间对我们来说，对村民来讲都是最困难的时候，我们也不知道哪年能申报上去，老百姓不停地要建。

虽然陈耀华只是负责文本编制，但文本编制得再好，如果村寨破坏掉了，文本也就失去了意义。在陈耀华团队的建议下，2018年，普洱市人民政府成立景迈山古茶林保护管理局，由普洱市政府直管，编制村寨规划和修缮细则，对房屋维修做出严格细致的规定，寨子的原貌得到了保护。

景迈山古茶林为什么这次在整个世界遗产评估过程里非常顺利地通过，国际组织对古茶林给予很高的评价，认为景迈山古茶林是应对一种容易变动的挑战性的环境，面对现代化、城镇化，包括气候变化这些挑战性的环境，景迈山体现了很好的互动关系。

对茶祖的信仰，对传统的茶文化的保护，传统的社会治理的方式，传统的知识体系，在这里面发挥了很好的作用。景迈山对于整个人类发展不仅仅是过去、现在，包括对未来可持续发展的启示，就是人跟自然的和谐、人跟人的和谐，这种多元文化的共存起到非常好的作用。

第一个，对古茶林本身，比如大量游客会跑到古茶林里面去，大家来了都希望去品尝一下。但如果所有的游客都跑到古茶园里满山遍野去跑，古茶树生长一定会受到影响。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本来蜘蛛网要捕虫的，游客一进去把蜘蛛网全打掉了，古茶林失去了保护的屏障，所以对古茶树本身它的自然生长会有影响。

第二个，对文化的冲击。谁都跑到很神圣的地方去，到这个茶魂台上去站两下，去干个什么，喊两下，那肯定不行的。开放有限的空间，五大片古茶林现在只开放大平掌古茶林，而且大平掌古茶林只开放一个小角落。所以空间上不是说满山遍野游客随便能去跑的，实际上还是要加强对文化冲击的预防和措施。首先景迈山的人能坚守自己的文化，而不是说随着外面的旅游业冲击，很快就全部商品化了。

本期编辑：张晶